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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公凯:对中国和西方研究到最深入,自然有新东西长出来
2017-12-29
潘公凯,1947年1月24日生于浙江宁海。1996年任中国美术学院院长,2001年6月至2014年9月,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,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。1979年以来一直担任中国画创作和美术史论教学工作。出版论文集《限制与拓展》、专著《潘天寿评传》、《潘天寿绘画技法解析》;主编《潘天寿书画集》(获国家图书奖)、《现代设计大系》;编撰《中国绘画史》。
  在影像作品《融》里,潘公凯写于1990年代的论文《论西方现代艺术的边界》(英文版)像雪一样融化,片片字母飘落于下方的墨荷图中。融化的动作,英文书写与水墨书写的交融,残荷带雪的意象,似能概括出潘公凯复杂的艺术轮廓。
  潘公凯出身名门,父亲潘天寿是堪与齐白石、吴昌硕、黄宾虹媲美的著名现代画家,亦是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先驱者。不让乃父专美于前,潘公凯不仅在艺术领域造诣精深,使大写意水墨画别开一新局面,亦曾历任中国美术学院、中央美术学院两所全国最高美术学院的院长,在教育和学研两方面贡献卓著。
  9月12日,为配合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《潘公凯:道行之而成》文献集,“道行之而成:潘公凯作品展”在长沙美仑美术馆举行。大尺幅水墨长卷契合于现代展览空间,其创作方式让人联想起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的行动绘画,但又不失笔墨的质感和传统的高格。
  潘天寿没让我学他
  南都:你是潘天寿最小的儿子,是不是在父亲的影响下开始画画的?
  潘公凯:画画不是受父亲的影响。画画的人当中,也有很多跟家族有点关系,比如说有个叔叔是画画的,或者爷爷曾经是画画的,或者老家有一些古画,从小看过,后来就对这件事情感兴趣了,人家也说画得好,慢慢地走上这条路。但画画主要看个人,并非一定是他家老爷子教他画了什么,给了他什么秘诀,他才去画,其实不是的。
  当然我一直生活在一个艺术家的环境里,这个环境不仅有我父亲,还有我父亲周边这么一大群艺术家。我们家就住在国立杭州艺专隔壁,展览也看得多,他们上课我也去听,反正就在这个圈子里。但我父亲并没有非常直接地教我荷花怎么画,松树怎么画,他是从来不教的。
  南都:在艺术思想方面,潘天寿留下的最重要的遗产是什么?
  潘公凯:他认为一个20世纪的中国的文化人,必须具备中国文化的基础知识,现在我们大学里不也在推“通识教育”吗?不管这个人今后是搞科技,搞农业,还是搞艺术,通识教育是所有大学生都必须学的,你必须要知道古希腊,必须要知道孔夫子,还得从小读过唐诗,这样人的知识架构才全面。潘天寿是以这样的一种观念,来对待学生和对待我。他对待我和对待他的学生是一视同仁的。他不会说,我把这三句秘诀留给我儿子。如果这样的话,他就不是一个教育家,就说明他不懂得教育。我父亲对我的要求就是读古人,读唐诗,写书法。他认为这是中国文化教育最最基础的事。当然从现代教育的角度来说,还必须学物理化学、地理历史。所以在教育问题上,我和大家其实是一样的。
  南都:在你的印象里,潘天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他有一枚印章叫做“一味霸悍”“一味霸悍”是什么意思?
  潘公凯:他主要的身份就是一个知识分子,既是传统型的知识分子,也是现代型的知识分子,准确地说是知识人。其实从传统的角度来说,他是儒家思想主线上面的一位儒士。从现代的角度来说,他就是一个现代知识分子。
  他跟大部分画家不太一样,画画不是他的主要工作。他主要是当老师,当校长。潘天寿是师范学院出身,当时的师范录取线是文科最高的。所以他主张教育救国,他对教育非常努力,非常负责任。至于“强其骨”、“一味霸悍”,都是说他的艺术风格。
  南都:怎么解释这种艺术风格?
  潘公凯:艺术风格的这些说法,跟艺术的传承和变革有关,不是政治性的或者社会性的概念。清代的中国绘画非常靡弱,不死不活。你说他画得不好,也画得挺好,你说他有什么意思呢,也没什么意思。知识分子对自己没信心,对社会也丧失了激情,国力越来越衰弱。清末民初特别有水平、有思想的艺术家,都向着强劲有力的方向发展。在强劲有力这个大方向里,有很多不同的形容词,比如黄宾虹叫“浑厚华滋”,“浑厚华滋”其实也是强劲有力的方向当中的一种审美趣味。吴昌硕叫“画气不画形”。潘天寿说“一味霸悍”、“强其骨”,也是在强劲有力的方向上的一种趣味。但这个趣味细细辨别跟黄宾虹是不一样的,跟吴昌硕也是不一样的。
  这几个人的说法,其实都是在同样的方向上,力图改变整个画坛靡弱的面貌。大家都想改变,每个人都想出一些独有的风格,来扭转不好的趋势。
  南都:潘天寿是吴昌硕的学生,他的艺术有没有承袭吴昌硕的某些特征?
  潘公凯:准确地说潘天寿也不是吴昌硕的弟子,他没有拜过师,不是正式的学生。他就是跟吴昌硕学习,反正他学习的对象也就是他的老师。吴昌硕对他评价特别高,也寄予很大的希望。吴昌硕的学生挺多的,在吴昌硕的学生里面,潘天寿算是最不像吴昌硕,距离最远的,他自己的风格跟吴昌硕距离最远,独创性最大。
  南都:你自己的画会不会受到父亲的影响?不是说他直接指点你,而是说他有那么一种面目在。
  潘公凯:影响当然有。但是受其他艺术家的影响更多。
  南都:你会不会有跳不出前辈阴影的焦虑?
  潘公凯:没有。因为他们没有形成“阴影”。潘天寿也没让我学他,所以我没有跳不出的问题。
  中国画转型必须从研究开始
  南都:你上美院附中之后,大概有8年时间在农村下乡。那一段的生活经历,对你后来从事艺术或艺术教育有什么影响?
  潘公凯:在学习效率最高的那段时间,却没有学习的条件,书也没得看,图书馆也没有,读大学学校都停课了,只能在农村劳动。也做各种农村的宣传工作,画点宣传画。
  那时候潘天寿被打倒了,关在牛棚里,一直在挨批斗。他是“文革”当中美术界最大的冤案。潘天寿当时是校长,是生活上、经历上没有污点的人,找不出什么说潘天寿是不对的。他不是国民党,也不是共产党,跟政治也没什么关系,他人品也很好,学术也很好,也没有什么男女问题,什么问题都没有,那怎么办?就去请示“四人帮”,说潘天寿还要不要批?“四人帮”说当然要批,为什么不能批?江青说,潘天寿画的那只老鹰特别难看,我就不喜欢他的老鹰,就是这样。
  这一代人最好的该学习的那段时间,基本上都让“文革”给荒废了。但是反过来也有一点好的地方,就是劳动对锻炼身体有好处。还有我们很能够吃苦,因为那时候条件非常非常差,所以我们这代人承受力很好。
  南都:你小时候家境应该非常优越,到了“文革”一下子触底。那时候你正是个少年人,您在“文革”当中持什么立场?
  潘公凯:当时“文革”是很乱的,学生分成两派,一派要造反,一派比较保守。我是保守派。所谓保守,就是思想比较实事求是,觉得造反派太过头。但是保守派后来都被打倒了,不管北京的、上海的、杭州的,全国的保守派都被打倒,由造反派掌权。所以保守派的这些人是最早被弄到农村去的。
  “文革”整个大的气候特别复杂,对当时这一代年轻人是很重要的考验。有一些不太好的年轻人,这个时候就打砸抢,武斗打人很厉害。很多知识分子教授都被活活打死。在浙美就有好几个教授是被打死的。
  南都:你后来再回到浙美的时候,心理上会有一点别扭吗?
  潘公凯:回到杭州后,我就不愿意回浙美了。其实是学校希望我回去,因为潘天寿去世了,他的文件、文稿需要整理,他的艺术思想也需要整理。他们希望我回去,一是整理潘天寿的这些文稿、艺术思想,另外也希望我回去教书。思想斗争了一番,最后还是回去了,但是我开头的几年没回去,过了两三年才去。
  南都:开始整理潘天寿的遗产,是不是对自己的父亲有了新的认识?
  潘公凯:对,整理对我自己确实很有好处,对于父亲有更深入的认识和全面的了解。另外,我通过他,对整个中国近代100年的文化历史也有更深入的了解。
  南都:这是不是你后来研究“中国美术史现代转型”的起点?
  潘公凯:可以说是一个起因。因为我父亲一辈子做的事情,其实就是中国美术的现代转型,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。他跟很多画家不太一样,很多画家就只顾画画,不去思考问题。潘天寿一直思考问题,他是一个非常有思想的人。因为他一直教书,在学校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教师,有时候当校长,有时候当教务长,有时候当系主任,反正他总归是在组织高等教育,然后一直在写书。很多画家是不会写书也不会讲课的。
  南都:潘天寿所思考的及你后来研究的“中国美术史的现代转型”,具体是指什么?
  潘公凯:中国画是中国特有的画种,全世界除了中国之外,没有用毛笔在生宣纸上画画这么一种绘画方式。日本有一点,韩国也有一点点,也是中国传过去的。这样一个画种,在20世纪的现代环境当中,怎么能够更好地跟社会相结合,跟新一代人的审美要求相结合?过去中国画的发展,依赖于中国特有的人文环境,跟西方是没有关系的。现在有了西方作为参照系,老百姓和知识人的整个知识结构变了。20世纪以后,中国新一代的知识分子,都是读达尔文的进化论、读物理学化学成长起来的,他们觉得中国画就画点花花草草,没什么意思。看了西方的油画,觉得他们画农民像农民,画贵族像贵族,我们中国的画画得像什么,啥都不像,老是画一个小老头坐在船上钓鱼。
  在审美上,中国画和这个时代要求有点不匹配。怎么让它跟现在语境相契合,是一个很大的课题。潘天寿一辈子在做这件事,思考这个问题,我也是继续在思考这个问题。
  南都:有没有具体的解决措施?
  潘公凯:就是要研究。我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提出了一个“口号”,叫做“中西两大艺术体系互补并存,两端深入”的学术主张。所谓“两端深入”就是指中国的艺术,不仅仅是中国画,包括书法、戏剧等,必须要在两个方向上深入研究:一个是研究中国的传统,一个是研究西方的现当代,这两方面研究好了,中国的学术才能往前发展,才能走出一个新的面貌。它是在研究的基础上,由不同的人,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条件下,做出不同的努力的总和。
  打个比方说,在没有康德以前,我们是设想不出一个康德来的。不可能几个学者讨论,现在要怎么转型,要设计出一个康德来,那就转型了。但是康德自然就长出来了,一旦长出来,他就是转型的一部分。他也不是一个人把转型的事情做完了,他做了一部分,后面黑格尔又做了一部分。在康德之前设计不出一个康德,在黑格尔之前设计不出一个黑格尔,更设计不出一个尼采。但他们各自所做的研究一定不会错。康德不研究古典哲学,怎么凭空建筑自己的体系?不研究肯定不会有康德,但是研究了,有没有康德,还要看机遇。就像科技也是一样的,没有牛顿的时候,谁能想象出一个牛顿?
  转型要做起来,必须从研究开始。你对中国传统研究到最深入,你对西方的现当代文化也研究到最深入,在这个基础上,自然就会有新东西长出来。研究到了一定程度,就会有想法,有改变。所以我觉得研究是最最重要的。
  西方艺术家强调策略性
  南都:1992年到1994年你去美国的时候,为什么专门考察过西方的宗教?
  潘公凯:我对他们的宗教感兴趣,不是因为我信仰宗教,我是一个无神论者,但我觉得宗教在人类文化史上的作用非常之大。宗教在现在欧美最发达的国家里起的作用仍不可小觑。所以我要去看一看,宗教在欧美社会里是怎么起作用的。我参加了很多次宗教活动。去听他们的教士讲演,讲演我觉得不是太灵,标语口号式的表演比较多。但我觉得有一种每周一次的家庭式小活动蛮好。基本上是20个人一组,每次活动在一个人的家里,20个人,20个家庭,轮一遍就20周过去了。
  大家坐起来,牧师或者小组长念一段《圣经》语录,然后大家谈体会。有点像学毛主席语录,因为听起来稍微有点荒诞感。比如某人说,我最近身体一直不好,总生病,但是靠了主的恩赐,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医生,这个医生现在在给我吃药,病开始好起来了,这都是上帝帮助了我,让我找到了这个医生。实际上是他自己到医院去挂号的对吧?这个逻辑很奇怪,就跟当年学毛选差不多。你说有点荒诞,确实有点荒诞,你说他们很真诚,其实他们还真挺真诚的。他真是把这种东西,看成是上帝赐给他们的。
  所以在西方我看到宗教的作用,看到了它的合理性,也看到了它的荒诞性,但是这种荒诞也有它的合理性,因为它有实际的功能。人们从教会组织当中获得了一种集体的温暖。这些教友之间的关系非常友好,你有困难,大家真的就很诚心地去帮忙。
  南都:你考察这些,后来有没有做成艺术品或者有其他的成果?
  潘公凯:这倒没有。因为我考察的原因是想要了解在所谓西方主流社会,个人的精神文化生活怎么安排和解决,如何达到“精神的安顿”?西方社会中产阶级的精神状态是非常安定的。大家都活得很舒适,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不太尖锐。这些人的思想稳定,工作非常敬业,找到一份工作,就全心全意去干,对于家庭也挺负责任。这种安定是需要有精神支撑的。精神问题怎么解决?完全不是靠政府来解决,他们是小政府,老百姓怎么想,政府是不管的,你犯法给你抓起来,你不犯法我才不管你。
  南都:教会题材在西方的当代艺术中似乎也有很多体现?
  潘公凯:教会题材非常重要。比如我见过一件装置作品,做得非常逼真的教皇,穿着袍子,倒在地上,旁边有块石头掉下来,好像石头把他给砸伤了。很明显这是一个反教会、反基督教的作品。这种作品在美国社会非常引人注目,也非常有争议。艺术家就是要跟大众说不一样的话,然后大众去批判他,一吵架,报上三登两登,他就成了著名艺术家。
 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当代艺术家的一种策略,怎么迅速地让自己成名。他利用常规所不能理解的、反常的行为,但这种行为又被控制在一个不被警察抓走的底线。你没有理由来抓我,但我是反主流的。在西方当代艺术的语境中,做砸伤的教皇这件作品,警察是不能抓他的,因为这是他的言论自由。一个人可以信教,也可以不信教,他有不信教的自由,这件作品只说明他不信教,他没有真的把教皇砸死。但是作品引起了信教的人的反抗,大家都去骂他,他就把自己炒起来了。
  南都:艺术的策略性是不是也在被中国当代艺术家使用?比如创作一些迎合西方想象和认知的符号。
  潘公凯:确实是这样。西方的艺术家是非常重视和强调策略性的,这是他们的专业技术。他专业的本质就表现在这个方面,不是说把一个人画得很像,也不是说把这个罐子画得很立体,这类技术已经不需要了。他的技术表现在对策略的深入思考。怎么做会有什么样的效果?这个效果是不是我想要的?我往左偏一点,还是往右偏一点更好?一切都是想好了的。中国人也是从西方学来的。
  我在走一条跟杜尚不一样的路
  南都:我记得你做过一个“穿越杜尚”的展览,把艺术作品当做生命的一种痕迹。您本人是不是认同杜尚的艺术观点?比如说他认为每次呼吸都是一件作品。
  潘公凯:研究西方现代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研究杜尚,因为杜尚是核心人物,所有的怪主意都是他想出来的。他有很多策略,这些策略我自己也非常关注,比如把小便池拿出来展览是非常聪明的一条策略。小便池(《泉》)是一件最重要的艺术作品,杜尚把小便池拿出来的过程中,有一些细节是计划好的。比如他在小便池的白瓷上用黑色油漆签了个名字,这个签名就是非常重要的策略。他可以不签名,为什么要签?如果不签名,这个小便池就没办法从一大堆店里面的小便池里区分出来,就跟卖的是一样的。他写上签名以后,等于有了一个招牌,一个标签。
  南都:他为什么不签自己的名字?
  潘公凯:他就要签一个大家都看不懂的缩略名,让人来关注。如果签上他自己的名字,大家一看,这就是杜尚的签名。但签上所有人都不认识的名字,人们就开始乱猜,有的说这个意思,有的说那个意思,这一猜,作品被关注了。这个策略跟刚才我们说的教皇被一块石头砸倒了是一样的。尽可能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和争议。然后,批评家开始写文章,学者开始做研究。这种策略意识,其实是一种游戏,把观众带入到猜谜游戏里去。杜尚的签名都有很多双关性和多义性,都是缩写,缩写就有好几种可能,大家都弄不明白。比如他做了一个像机器一样的装置,名字叫“新娘被剥光了衣服”,大家都去看这跟新娘有什么关系。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。
  南都:杜尚为什么老说自己不是一个艺术家?因为没有艺术家那么说吗?
  潘公凯:这也是他的策略,艺术家老说自己不是艺术家,又老在做作品,大家就研究,他到底在干吗?他到底想干吗?所以他是一个晃晃荡荡不务正业的人,他不想正经地去做一件很辛苦的事,但是这个人绝顶聪明,他就是想做点稀奇古怪的游戏,让大家搞不明白。
  南都:杜尚也应该属于艺术史里特别重要的,扭转方向的一个人。
  潘公凯:特别重要。我做“穿越杜尚”,跟他整个思路是相反的。杜尚的作品里面充满了机巧,有心机,又很巧妙。中国传统一直是反对机巧的。我是一个东方人,我不想走他这条路,因为他很重要,我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,又必然会跟他发生关系。所以我做的作品,题目有两块牌子,一块牌子用英文写“T his ism yw ork”,反过来用中文写“这不是我的作品”。我做的这个装置是一个大球,内部构造很复杂的一个飞行器,通通是假的,其实也都是胡编乱造。从西方以杜尚开始的当代艺术的观念和游戏规则来说,它具备了西方当代艺术所要求的所有特征。但反过来说,这不是我的作品,我虽然做了它,但从中国文化的角度来说,这算什么?什么都不算。
  那我的作品是什么呢?我的作品是我的人生,这句话跟杜尚也是对应着的,杜尚说,他的人生是他的作品,我说我的人生是我的作品,这两个说法,有本质的不同。他的人生在旁人看来是有点不正常的人生,奇奇怪怪的,一会儿跟裸着身子的女人下棋,一会儿装女的拍成照片,也不像西方的一个正规的绅士,也不像西方一个正规的艺术家,反正他在西方的艺术系统当中有点什么都不是,是一个很边缘、特立独行的人物。所谓他的人生,就是这种边缘性,他把边缘性当做他的作品。
  我跟他相反,我是在中国的环境当中一个最最正常的人,我不仅是老师,还是校长,我做了所有的校长该做的事情。这是我的正常的人生,我把我正常的人生看成作品。那么我的这件当代艺术作品,是跟杜尚反着来的。我没有跟着杜尚走,但是我穿越了杜尚,我走出了一条跟他不一样的道路。
  美术教育最怕“整齐划一”
  南都:最后谈谈美术教育,您在两个最高的美术学府担任校长那么多年,在您看来,现在的美术教育体制有没有什么缺陷?
  潘公凯:首先,没有一种体制是没有缺陷的,所有体制都会有缺陷,也都会有长处。所以艺术教育本身就不应该有统一的方法或模式。以前师傅带徒弟,一个师傅带两徒弟,这个办法好不好呢?其实也挺好,以前培养那么多画家,不就是师傅带徒弟带出来的吗?我们现在一个班教50个人,好不好呢?其实也挺好的,各有各的办法,各有各的效果。但是要培养多种人才才好,最怕的是整齐划一,整齐划一就没有创造性了,把创造性给压抑了。整齐划一这个问题,恐怕是现在高等美术教育的一个比较大的问题。
  这些年在美术教育上我个人认为最大的发展是设计教育的发展。设计教育是近20年发展起来的,因为计划经济时期,设计教育不太有用。设计教育主要是用来打广告,推销产品的,产品都不够,供不应求,就不需要推销了。现在是供大大地超出了求,每个厂家都希望把自己的东西卖出去,所以才需要设计,越做越好看,吸引购买者。
  南都:能否给还在美院学习的学子提点建议?
  潘公凯:每个行业都是艰苦的,因为每个行业都充满了竞争。每上一个台阶,竞争都会更激烈,需要更大的智慧和勇气。最尖端的人,肯定就是最智慧最有勇气的人。每个人要根据自己的客观条件和自己的选择来安排人生,不要随大流,也不要赶时髦,因为别人怎么做,是别人的条件和别人的兴趣,你的条件和你的兴趣,未必在这,你干吗要跟着别人走?自己好好想一想,你这辈子到底想要什么,想好了,就尊重自己的意愿,我觉得这个很重要,不要勉强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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