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去会宁还是冬天,柏林在政府的介绍下去了中川镇,最后在马家沟遇到了张建军。张建军家在坎上,柏林想住高处所以敲定了他家,一天25块钱。当时的道路比之今日更差,去镇上要走两个多小时。柏林走了很久,去镇上买了方便面和水,然后住了下来。那时的马家沟没一个人去过会宁县城,柏林也是第一个外来人口。当时的村庄还没有电灯,五十多岁的老人(1950年代生人)还缠过小脚。 据张建军说,马家沟的历史大概两百多年,更早以前这里是原始森林,祖辈来到这里开垦土地。现在已经小有规模,村里的房子分坎上坎下,坎上四户人家,坎下约二十户人家。常住人口不多,村庄寂静,尤其是漫长的午后,日头高照,人们在家中休息,只听见偶尔的狗叫。 张建军如今住在中川乡,2013年搬来,开一个小铺子卖衣服。这块地基与房子,算下来他一共贷款了一百多万。房子盖的很大,房间很多,临街的铺子除去自己用的一间别的都租了出去,家住的房子也是。他每月要还贷款六千多,房租收入每间是每月三四百,门面七八百,他共有六间门面,算下来差不多刚好是还贷的月供。儿女不在家,他与妻子共同带着小孙子,大儿子和儿媳在白银市的一家工厂做隐形眼镜。小孩子成长得很快,时隔一年再去时,他简直是在拔节生长。 早年柏林来时张建军还住在马家沟,种着六十多亩地,靠天吃饭,如今已荒废了三十多亩,还养了一些牛羊。那时张建军的房屋外头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,他的爷爷种的,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上下往来的路口。马家沟的土地很多,有量无质。会宁与靖远不同,靖远跨越黄河干流,是甘肃省黄河流经里程中最长的区县,可以提灌。但会宁的饮水刚好勉强满足基本生活,因此农作物从不灌溉。这里的收成谈不上卖钱,大部分用来自给自足。比如张建军隔壁的张成祖一家,夫妻二人每年大概打一千斤苞谷,纯家用,不外卖。活到他们这个年岁的人,子女大多成家不必操劳,所以家里基本没有开销。 张建军的院落有四间房,当年的厨房因为儿子成家改成了婚房,在靠墙一侧。如今的厨房有洗衣机、电热水壶,主卧还有小电炉。他的家庭算是很好的,毕竟别的人家还在用烧火炉。从赵建军的家庭可以看见马家沟的历史成长,我们这次去时使用的不锈钢杯与一次性纸杯,多年前还是老旧的搪瓷杯。搪瓷杯是我国20世纪八十年代的集体记忆,如今几乎只在文化创意园或礼品店才能买到,退去了实用性成为文化符号,但张建军家在2010年还在使用搪瓷杯。通电、用手机、去县城甚至是外省,这短短几年的变化不可不谓巨大,虽然依然贫穷但已经有了当下现代化进程中的农村缩影。 离家打工的年轻人不断带来外面世界的新讯息,但留守的老人儿童仍像是活在固定的章法中,这章法并不让人觉得禁锢。以张建军为例,夫妻和睦,儿女孝顺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在温饱线徘徊的生存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虽说靠天吃饭但该花的时间还是一点不少,饲养牲口,田间除草,再干干农活,收拾收拾院落,每天都是这样。他们在这种日复一日中老去,留守属于自我的尊严。至于收入里头,对任务已经完成的老人来说,基本还是种地。用王俊花的话来说就是“羊是吃肉的,驴是干活的”,他们只养很少的驴和羊,不在收入范畴。王俊花住在张建军隔壁,是张成祖的妻子,她明确表示不愿去城里生活,想法也很实际:“我不识字,在城市没有办法生活,除了务农我什么也不会做,还是这里更适合我。”这种简单干脆,注定了不受清贫的困扰。 说起婚姻,张建军是二十一岁结婚,他和妻子当时是包办,800元钱把她娶回家。如今的年轻人往往二十四、五结婚,不算晚婚,读读书打打工,出来基本是这个年纪。马家沟经常和华家岭通婚,华家岭彩礼钱要十几万。十几万一出,家庭就负债累累,年轻人便一起外出打工。出不起这个钱的家庭,还可以去通渭县找媳妇,通渭的结婚成本稍微低一些,十万出头。除去彩礼还要盖新房,农村和城镇不同,城镇可以首付后按揭,农村要一次性把钱结清。看起来一场简单的婚礼,却是全家人拼了命凑出来的。现在男女比例虽然还是男多女少,但女孩出嫁后,每个村里也就那么几个光棍。家徒四壁的男人想找离异的女性也很难,毕竟对他们来说,离婚成本太高。农村的夫妻离婚很少,几乎没有,只有丧偶的寡妇。我们没有见到张建军的儿子儿媳,据他说,他知道有儿媳的时候,他们已经宣称要结婚。张建军的儿媳是马路乡人,如今马路乡和马家沟已经通了道路,回娘家也更为方便。 除了马家沟,柏林也走访过青城镇,马家沟和青城的气质差异很大,青城有些慵懒,马家沟则是内敛。张建军从未离开过马家沟,他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,和很多老辈子一样,这里是他的宿命。不过他也明白子女会有子女的命运,他仍然希望他们能够走出去,尽管他明白外面的世界也并不容易。但这可能是一代村庄的梦想。 (责任编辑:管理员) |